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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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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臨庵後面有一所獨門的小跨院, 距離庵堂有些距離,又有樹叢掩映,前面香客的動靜是決計傳不到這裏來的。

院中的林木錯落, 雖不是花團錦簇的奢靡, 但也別有一番寧靜致遠的淡泊之意, 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。

透露著幾分質樸野趣的木門被人推開,搭在門上的那手宛若羊脂白玉, 指骨纖細、肌膚細嫩, 單只看那手, 便可猜測門後那人定是個絕色美人。

待那門全部打開, 裏面的人走出來, 讓人不由連呼吸都屏住了。

五官每一個都明艷已極,湊到一起, 更是奪人心神……

人間富貴花。

這形容再貼合她不過了,讓人連她身上那樸素的袈裟,都忽略過去。

正是俞陽長公主的長女,成安郡主杜長寧。

杜長寧今日不知怎麽, 心神不寧,從一大早起來就覺得要有什麽事發生,在屋裏坐著越發焦躁,索性出了門, 準備去庵中做功課的地方靜靜心。孰料一打開門,卻看見了一個她絕沒有想到的人。

雖說庵堂樸素,但杜長寧住的這地方卻有專人打理, 門口那片竹林,雖是冬日,但因照顧得當,仍是深重的綠色,昨夜一場小雪,又為那綠披上一層潔白。

那人就立在那竹林之下,一襲青衫、肩背挺直,遠遠的雖看不清面容,卻是氣質卓然,是位如同那竹一般的清雅君子。

他看見了推門出來的杜長寧,對這足矣閉月羞花的美貌沒有絲毫動容,只帶著那分毫不差、好似貼在臉上的笑,緩步往前走了幾步,先一步問好道:“成安郡主安好。”

聲音如清泉流過、溫潤悅耳,表情舉止亦是恰到好處。這樣的君子,怕是沒有人能夠冷臉以對。

可杜長寧臉色一下子黑了。

——什麽君子?明明是個忘恩負義、反咬一口的中山狼。

周瑕對杜長寧的冷臉不以為意。

蕭老在世時,權傾朝野,接連兩朝領丞相之職,是當之無愧的文臣之首。這樣的人,故去之後,自然該位列宗廟,享萬世香火。

可幾乎是蕭老故去後的第二天,便有人上書秉奏其十大罪狀。有憑有據,人證物證俱全,皇帝當即龍顏大怒,下令徹查。蕭傅良已入棺的屍體被拉出,為五馬所裂,朝堂上的蕭氏黨人接連入獄。

而作為蕭老的弟子周瑕,非但沒受牽連,反而受到聖上重用,未及而立之年,便被任丞相,儼然下一個蕭傅良。

有些事情,當時看時迷迷糊糊,但事後諸葛卻從不難當。

蕭老出事時,周瑕照顧蕭家孤女,又為救蕭家門生故交四處奔走,自然贏得一大片感激恩德之聲。但一切終了,看見誰是最終受益之人,叫人不禁脊背發涼。

那封密送到聖上面前的折子,所述詳盡,所言確鑿……足以扳倒一位兩朝丞相。那這折子……究竟是何人所書?

——那必定是一位和蕭老極為熟悉、又極為親近的人。

若是再往深處想去,蕭老身體向來康健,幾日前還在朝中激昂陳詞,怎麽突然就病重了?

這些事只稍微想想,就叫人毛骨悚然、頭皮都炸了開。

周瑕知道杜長寧的誤會,也知道那許多人的誤會,可他卻沒有絲毫解釋的欲望。

——叫杜長寧去懷疑待她如珠如寶的親舅舅?叫天下人去懷疑那英明神武的帝王?

……當真是笑話。

況且,他們的看法與他何幹?他在意的,自始至終、只有那一個人而已。

杜長寧冷笑一聲,聲音冷厲,“你來此做甚?”

她眉梢挑起,眼底的諷刺毫不掩飾,“佛門清凈,有些人當真是一來,就汙了地方,可當心叫菩薩半夜收了去。”

周瑕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,慢條斯理道:“神佛之事,信則有之,只可惜在下已歸聖人門下,不便另尋它道。”

杜長寧被他這短短一句話,噎得臉色發青泛白,抓著木門的手緊了緊,要不是拉不動,她幾乎想把這門摔到周瑕臉上。

——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狼心狗肺、厚顏無恥之人?!

周瑕在杜長寧摔門之前,溫聲道了來意,依舊是斯文有理的說辭,“某本不欲打擾郡主清修。只是有一物,要予郡主。”

他說著,從寬大的袖中,取出一個半掌大的錦匣。

杜長寧臉上立刻警惕之色,沒有去接。

這人長著一張謙謙君子的皮,心眼卻比那篩子還多。就算是當年沒有蕭老之事時,她也不喜歡這人。

——總覺得祁嘉同他在一起,會被吃得死死的。

她那會兒,每天都盼著兩人鬧掰。

等後來……

杜長寧抿了抿唇,冷眼看了他一眼,後退到屋內,想要把門摔上。

周瑕不慌不忙地補了下半句,“前日收拾家中雜物,想來這東西是……要予郡主的。”

轉過一小半的門被杜長寧橫臂一擋,她方才關門用了力道大,這會兒木門結結實實地擊在手臂上,讓她整個手臂都發了麻。

杜長寧顧不得這些,往前一步,快速伸手取走了周瑕手中的那錦盒,下一刻,那木門便“啪”地一聲,在周瑕眼前摔了上。

屋內,杜長寧小心捧著那錦盒,放到桌上。

因為方才擋門那下,她右手手臂生疼,這會兒不自覺的地顫著。

杜長寧卻沒在意這些,只握拳又松開幾下,覺得恢覆知覺了,便就伸手,抓住那盒身,另手撥開那未鎖的搭扣,扶著蓋子打開了那錦盒。

裏面是墨綠色的布底,上面靜靜躺著一方白帕。

杜長寧想到了什麽,小心地揪起那帕子的邊緣,將其提到高處、展了開。

那帕子的右下方,繡著一枝開得正艷的牡丹,栩栩如生、開得艷麗又熱烈,無愧花中之王的名頭。

只是再往下,那墨綠的花葉卻只繡了一半,顯然這繡品尚未完工。

杜長寧擡手,虛虛觸在那花瓣前,不由想起了她們的當年。

“你還真把自己當個繡娘了?連丫鬟的帕子都往上繡,到時要讓哪些腌臜的人拿了去,一想就膈應!”

那時的她眼中還滿是鮮活的生氣,笑盈盈討饒道:“寧寧莫氣,有茱萸幫我盯著呢,不會出事兒。你要是不嫌棄,下次我也送你好不好?你喜歡什麽樣式……牡丹怎麽樣?”

“……”

杜長寧擡手點在那繡了一般的綠葉上,眼眶一酸,一行淚不知不覺地淌下來,她低聲喃喃地重覆著當年的話,“誰稀罕。”

……誰稀罕一個破帕子,有能耐你回京啊!

衛家今年去福臨庵的隊伍,可比往年浩大了多,光是女眷就多了一倍不止,這馬車也就分了兩輛。

何氏母女獨坐一輛,走在前面。後面的那輛,便是何凝、衛言卿和蕭祁嘉三人坐。

山路畢竟不比京中的青石板路,馬車行在上面顛簸搖晃得很。

還未出城的時候,何凝還有心思說話夾槍帶棒地擠兌蕭祁嘉,可等馬車上了山路,她早就沒了開始那囂張氣焰,懨懨地靠著車壁,病貓似的沒了精神。

這顛得實在是厲害,蕭祁嘉也不舒服,不過托這個殼子的福,她仍然是淡然帶笑的模樣,看不出一絲不妥當來,惹得何凝瞥過來的眼神幾乎冒火。

蕭祁嘉也沒把何凝這敵意放在心上,雖然角色屬性有魅力加成,那也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她。更何況,這位小何姑娘開口閉口的“表哥”,說這些她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衛修慎的喜好,示威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,顯然是把她當做假想敵了。

蕭祁嘉對這小姑娘的擠兌沒放在心上,只要不是太過,她也就一耳進一耳出,就當耳旁風過去了——跟回家沒關系的事兒,她一向佛系得很。

可她這顯然不放在心上的態度,惹得何凝更氣了,好像自己就是一個在她跟前蹦噠的跳梁小醜,她連揮揮手趕走都不屑。

何凝那兀自咬牙切齒,蕭祁嘉視線卻落在衛言卿身上。小姑娘臉色發白,捂著嘴,一副想幹嘔、又吐不出來的模樣。

衛言卿除了被山賊綁走的那次,還是頭回出京城。被綁走的那次,因為心裏的恐懼,倒是忽略了身體的不適,她這還是頭一次知道,坐馬車也是件苦差事。

肩膀被人攬了過去,幾根微涼的手指搭到額頭上,輕輕重重地按著,清淡的香氣縈繞鼻尖,身上的不適一下子就緩和了許多。

——祁姐姐?言言

衛言卿睜眼,對上蕭祁嘉溫柔看過來的笑臉,怔楞後臉又漲紅,低低囁嚅道:“謝謝……祁姐姐。”

幾乎和她這話同時,車門處被輕敲了兩下,一個約莫□□歲小少年提著一籃橘子探頭進來,笑瞇瞇道:“侯爺怕幾位姑娘在車上不舒服,差我送籃酸橘來。”

原本懨懨靠在車廂上的何凝一下子坐直了,笑往前去接。

“是表哥送來的?”她說著,又輕蔑地看了蕭祁嘉一眼,一副打勝了仗的口氣,“……還是表哥心疼我。”

她伸手抓住那籃子提手一拉,卻是紋絲不動。

那小少年提著抓緊了籃子,也沒看何凝,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看向蕭祁嘉。

又黑又亮……就像是當年的衛修慎。

蕭祁嘉微垂了眸子,低道:“謝過侯爺。”

那少年一下子了咧開了嘴,笑出一口白牙來,片刻後,又忙收斂起來。

像是怕蕭祁嘉不收,把那籃橘子放到她座邊,屁股著火似的,一扭頭就跑了。

方才一只手拉著籃子的何凝,被那少年突然的動作帶得一歪,差點摔在地上。

何凝黑著臉坐回去,手抵著座位,那修得整整齊齊、染著蔻丹的長指甲差點被她自己給撅斷了。

馬車外。

那小少年出門便翻到了車頂,嘴巴咧得老大,後槽牙都隱約可見,大笑對最前面騎馬的那人比了個大拇指。

下一刻,一道鞭子破空而來,那少年忙不疊的爬起身來,一下子跳過去,落時卻沒踩穩,眼看著就要從車頂咕嚕下來,他眼疾手快地一抓鞭稍,借力為穩住了身子。

又一躍而下,跳到車板上,怒視那趕車的中年車把式,“幹什麽?”

“臭小子!有馬不騎、有車不坐,非得往車頂上跑,怎麽這車檐還碰著你頭了?!灌了風,趕明兒回去嚷肚子疼,老子可不伺候!”

那少年被劈頭蓋臉地噴了一口唾沫,擰著眉擦臉,又聽那人續道:“……再說,你隔那麽老遠比劃,侯爺能看見才怪。”

少年吐舌做了個鬼臉,扔了句“就您老眼昏花才看不見”,說完忙不疊跳下車去,一個鷂子翻身、穩穩落地。

——侯爺方才都沖他點頭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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